这回，我们从一首小诗谈起：“大将筹边尚未还，湖湘子弟满天山。新栽杨柳三千里，引得春风度玉关”。
诗意清晰明快、朗朗上口。一看便知，它脱胎于著名唐诗《凉州词》：“羌笛何须怨杨柳，春风不度玉门关”。但与原诗的风流婉转、着眼于征人的离愁别绪相比，“大将筹边尚未还，湖湘子弟满天山”，别有一种金戈铁马、气吞万里的豪迈，令人心折。
这气势如虹、宛然盛唐之音的诗句写于晚清，歌颂老将军左宗棠平定叛乱、收复新疆，建不世之功勋、扬国威于塞外。而此时，离大清灭亡大概只有30年。
不少人对晚清的印象，似乎就是一直落后挨打、割地赔款。事实远非如此。两次鸦片战争惨败、火烧圆明园，固然使“天朝上国”丢尽颜面，但并没有完全丧失元气。相反，从1865到1894年，它也有长达30年迅速发展、国运恢复的时期，经历同治、光绪两代皇帝，史称“同光中兴”。其标志，一是平定了席卷全国、占领半壁江山的太平天国和捻军起义，国内形势总体安定；二是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洋务运动，气象为之一新；三是对外战争各有胜负。比如上面提到的左宗棠西征，1876年开始、历经五载艰险，终于平定了英、俄势力暗中支持的叛乱、收复新疆，就打了一个漂亮的大胜仗，确保了版图完整，国人无比振奋。有史家甚至认为，左宗棠是“唐朝以来对国家领土最大贡献的英雄”，这既是他个人的功绩，也从一个侧面，印证了“同光中兴”的成就。
上篇文章我们提到，即便乾隆皇帝这样精明能干的皇帝，由于固步自封、走不出传统思维，看不到伟大的工业革命带来的划时代变化，也难免贻害子孙，国运逐步衰落。但几十年后，经历过两次鸦片战争惨败，完全领教了洋人厉害的清朝实际统治者——这次居然换成了一个女人——头脑就清醒得多了。
她一改清朝“重满轻汉”的传统，信任、重用一大批文武全才、能力出众的汉人官员，如曾国藩、左宗棠、胡林翼、李鸿章、张之洞等，终于完全平复了内乱、转危为安；她与那个能干的小叔子恭亲王联手，听取汉臣精英的建议，引进西方先进生产技术，创办新式军事工业，训练新式海陆军，建成北洋水师等近代海军；以“求富”为旗号，兴办轮船、铁路、电报、采矿、纺织等各种新式民用工业，推动民族工业的发展；创办新式学校，选送留学生出国深造，培养翻译、军事和科技人才。经过几十年的积累，成果是比较显著的。仅从军事上来看，不仅有左宗棠收复新疆的大捷，北洋水师建成后，舰艇排水量亚洲第一、世界第六；从1882 到1884年，朝鲜在日本的侵袭下，数次发生变乱，李鸿章派北洋水师迅速反应、多次赴朝与日本兵船对峙，都平息了政变，也证明了自己的实力。
客观来看，慈禧当政的前几十年，重用中兴名臣，平定内乱、自强求富，颇有成就。别说咸丰皇帝——她那位无能的丈夫望尘莫及，就前面的道光、嘉庆等皇帝，估计也远远不如。这倒未必是这个女人一定多高明，而是她终于肯听取开明臣属的意见，承认自己技术全面落后的现实，打开国门，努力学习先进科技、徐图自强，在转型的道路上迈出了艰难的一步。
然而，确实也很不幸。
众所周知。1894年，大清“甲午海战”惨败，北洋水师全军覆没。日军兵锋迅速进逼京师，清廷张皇失措、签订城下之盟：割让台湾及澎湖列岛，赔款白银3亿两。
“四万万人齐下泪、天涯何处是神州”！这种极端屈辱的失败，令人锥心刺骨。所谓“同光中兴”，也就从此烟消云散，以后很少再被人提起。紧接着，百日维新夭折、年迈的慈禧开始极端仇视维新党和支持变法的洋人、全面转向保守；甚至愚蠢到利用义和团向列强同时宣战，八国联军杀进北京……以后，再也没有了翻盘的机会。
历史教科书里，对这段过程的检讨无比丰富，咱们不重复了。其实，简单用后世的眼光臧否、甚至苛求人物，未必能真正让人信服。不管怎么说，晚清那几十年打开国门、努力学习先进科技；模仿列强、发展民族工业的做法，大方向没有问题；国力得到了明显提升，也确实出现过“中兴”的曙光。
一定要回答“那咋败得那么惨呢”，恐怕首先是：日本，这个被大清朝廷普遍藐视为“蕞尔小邦”的对手，是极具野心、也极为凶狠的敌人。
它的“明治维新”与洋务运动基本同时开始，但显然更加彻底、更加高效，几乎是一日千里。为了提升舰队的战斗力以胜过清军，全国上下同仇敌恺、节衣缩食以购买先进武器，终于全面超过北洋水师并取得完胜，获得了巨额的赔款和利益。10年后，它又大胜沙俄，实际控制中国东北；继而发动多次大战，妄图吞并整个东亚、南亚。要再等到40年后，两颗原子弹——更加压倒性的军事技术，才让其彻底屈服。其次，洋务运动更多地停留在模仿，局限性还是明显的。所谓的“中学为体、西学为用”，只改善装备、不改变深层次的落后体制、思想和文化，仍然无法成为真正的强者。老大帝国，转型过程之艰难，令人扼腕叹息。
本文为粉丝程迅博士投稿，感谢大力支持！系列《微评》未完待续，敬请期待后续佳作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