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微评】泡沫与重生 惠州的涅槃之路

    我们在系列《微评》中,曾反复提到苏东坡。没办法,这位绝世天才的作品,实在太经典了!

    无论他意气风发,写于杭州的“有情风万里卷潮来,无情送潮归”,密州的“老夫聊发少年狂,左牵黄、右擎苍”;还是惨遭贬谪,黄州的“夜阑深静彀纹平。小舟从此去,沧海寄余生”、惠州的“闻道先生春睡美,道童轻打五更钟”、儋州的“九死蛮荒吾不悔,兹游奇绝冠平生”;人生感悟如“惆怅东栏一株雪,人生能看几清明”、“回首向来萧瑟处,也无风雨也无晴”......只要绣口一吐、妙笔一挥,无需微博转载、微信群发,仅凭纸笔传抄,很快就传诵天下;而且流芳后世、常读常新。

    如此天才。晚年答友人时写道:“问汝平生事业?黄州惠州儋州”。平平淡淡一句话,包含着无限的感慨、沧桑;当然,也不乏人生的豁达。不管怎么说吧,惠州,在东坡心中的份量,可见一斑!反过来看呢,苏轼之于惠州,正如同韩愈之于潮州;都为当地埋下了深厚的文化种子,非常关键。

    此外,惠州尊师重教、民风纯朴,还有一个关键原因:客家文化。与珠三角通行的“广府文化”相比,风格迥异。

客家文化与“客家侨都”

    我们在《广东经济之谜(下)》中提到:“一部广东史,就是一部中原移民南下奋斗史”。两千多年的漫长岁月,什么五胡乱华、永嘉南渡、安史之乱、黄巢起义、建炎南渡、蒙古灭宋、满清灭明...几乎从来就是北方大乱、战火连绵,铁蹄滚滚、向南征服;于是一批又一批中原百姓,为躲避战乱,拖家带口逃难;经常有世家大族,举族搬迁南下。越逃越远,直到跨越赣、闽、粤交界层峦叠嶂的“五岭”,来到南海之滨——广东。

    比较早来的,占据了地势平坦、耕地肥沃、相对优渥的珠三角平原,渐渐成为土著“广府人”;稍迟一点的,占据面积小一点的粤东平原,靠近大海还可以晒盐、打鱼,日子也算能过,成为土著“潮汕人”;而来得再晚的。放眼望去,平原早已挤满了人——所谓“强龙难压地头蛇”、人在异乡为异客,怎么办呢?长叹一声,住进大山里吧!成为“客家人”。

    绵延起伏的大山,显然,是不适合人类大规模聚居的。衣食住行怎么解决,“土客”矛盾时有爆发,谋生度日何其艰难!然而,正因为艰难、困苦的环境,造就了客家人吃苦耐劳、崇尚奋斗、百折不挠的优秀品质。要知道,“客家”民系,是中国南方唯一不以地域命名的民系,它总量庞大,当下估计有8000万之众;分布非常广泛。主要包括:1、粤东北、赣南、闽西的崇山峻岭间。如广东梅州、惠州、河源、韶关、清远以及汕尾、揭阳、东莞等;江西赣州;福建长汀;2、杂居广西;3、随清初“湖广填四川”大潮,来到湖南、四川等省;4、随清末“下南洋”大潮,大量来到港澳、东南亚等,目前海外近2000万人。

    这么广袤的范围、跨越千年的变迁,独树一帜的“客家文化”,居然世代相承;虽然相隔万里,彼此习性相通,实在让人惊叹。也可能,大家都住山里,外界的交流、影响相对比较少吧。古典文化那些优秀传统,比如宗族观念强、尊师重教(和平时代。要靠读书改变命运,才能走出大山)、勤奋刻苦等,保留得相对完整。走出去的群体,也大多恪守族风,传承不辍。

    回头再来看惠州。它是所谓“客家四州”之首,其他三州分别为:广东梅州、江西赣州、福建汀州。其中,梅州号称“世界客都”,客家人聚居最集中、最具代表意义;而惠州由于沿海、下南洋方便,海外客家人祖籍最多,反而排名第一,称“客家侨都”。到这里,我们大概可以理解,惠州为何显得如此独特了!它身处客家文化圈,却又是圈中唯一“依山临海”的城市,是客家人走向海洋文明的重要通道;它毗邻东莞、深圳、香港,又与广州、揭阳、汕尾都接壤,客家、广府、潮汕的交互度更强,就成了一个客家为主,但“非典型”的文化过渡地带。

经济特色与主导产业

    明白其文化底色后,对惠州的经济表现,就能看得更加透彻。我们曾反复强调,“经济表现,归根到底是人类活动的结果”。本质上说,客家文化仍从属于经典的儒家文化,勤奋踏实、相对稳健——这与商业头脑发达、市场感觉敏锐的广府人,尤其与冒险精神充沛、勇于拼博投机的潮汕人比,确实大异其趣。

    举个例子。上回“佛山VS宁波”一文,提到“全球50名华人首富”榜单;广东高达20人,占40%之多。具体在省内哪个区域呢?10位潮汕人(李嘉诚、马化腾等),5位佛山人(李兆基、何享键等)、其他:新会2人(李文达、吕志和)、广州1人(邝肖卿)、东莞1人(张志东)。唯有陈颂雄祖籍梅州,应该是客家人;可他出生于南非,首先是一名杰出的医生、科学家,商人只能算后来的副业,当然特别成功而已。

    一份小名单,有太多的偶然因素,未必就能证明什么。可所谓“窥一斑知全豹”,大致也能做个参考。要知道,自古以来,客家并不盛产巨商大贾;其优势,多半在政界、军界!杰出如朱德元帅、叶剑英元帅、叶挺、廖仲恺、泰国他信兄妹总理等;在广东政界,客家人比例一直很高。这样,惠州本地人创办的企业,在强手林立的珠三角并不突出,就可以理解了;其最知名的TCL集团创始人李东生,揭阳人(潮汕圈)。

    当然,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,惠州经济绝不会差。以客家人为主的城市中,它经济总量第一。广东清远、韶关、河源、梅州等,GDP都在2000亿以下;而2021年,惠州仅大亚湾经济开发区就产业规模超过两千亿元,GDP突破800亿元;作为国家重点建设的七大石化产业基地之一,拥有中海油、中海壳牌石化、LG化学(惠州)化工、埃克森美孚(惠州)化工、恒力石化等巨型企业;总投资100亿美元的埃克森美孚乙烯、150亿元的恒力PTA等项目,还在紧锣密鼓建设之中。大亚湾,这个美丽的深水良港所在地,正所谓“天生丽质难自弃”,吸引大量石化投资,几乎是必然的。

    电子信息,是惠州的另一个支柱产业,实力雄厚。它拥有TCL、德赛、华阳、亿纬锂能等一批龙头企业,带动形成了5G及智能终端、超高清视频、智能网联汽车、新能源等5大优势产业链。2021年,惠州规模以上电子信息企业超过700家、总产值超4000亿元,规模居广东省第三位。有这两大产业作支撑,就实现了对广东大部分地级市的超越。

泡沫破裂与投资新生

    既然聊到经济。惠州有个点,是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去的——房地产。近年来,它一直以“房产投资圣地”,闻名全国。可特别让人沮丧的是,惠州在近10年里,房价涨幅竟少得可怜、平均估计还不到100%!而同时如深圳、东莞、杭州、苏州、合肥...热点城市的热门地段,房价早不知翻了几个跟头了。

    价格表现一般,成交应该寥寥了吧?恰恰相反。数据显示,仅2013-2017年,惠州新房销量,比深圳、东莞、中山加起来还要多!需求之旺,竟使得本地银行按揭贷款利率、全省最高——光做点按揭业务,就挣得喜笑颜开。个中奥妙,到底在何处呢?一言难尽,且容我们慢慢道来。

    1.泡沫破裂

    往事如烟。现在多数人,估计都不知道:惠州,经历过一回泡沫破裂的灾难。当1993-1995,全国首次遭遇房地产泡沫破裂时,海南海口、广西北海、广东惠州,是三大标志性城市。无非前两个名气太大,第三城的“光芒”,可能被掩盖住了。

    要解释事件的来龙去脉,又得把时钟拔回1988年。当深圳迅猛发展、“特区速度”闻名全国时,毗邻的惠州喊出了“八十年代看深圳、九十年代看惠州”的响亮口号,震惊全国。底气何在呢?原来。它面临着两项惊天利好:1、美国熊猫汽车公司,将在这里投资20亿美元“熊猫汽车城”项目,是改革开放以来单笔金额最大的外商投资;2、总投高达50亿美元的中海壳牌合资项目,当时称“南海石化”,也将在大亚湾落地。

    消息散开,全国无数淘金者闻风而动、纷至沓来。截止1992年,且不论吸引的外资,国内就有超过260亿人民币的热钱涌入惠州。干啥呢?搞房地产。工程遍地,热火朝天。当年,大亚湾的房价从每平方200元,居然最高炒到1.1万!那可是1990年代初,工资普遍每月50-100多块的时代啊。

    世事难料。其实,美国根本就没有“熊猫汽车”这家企业。原来,这是一家韩国的教会通过在美分支机构,利用教产来华投资;其目的,就是打进中国潜力巨大的汽车消费市场。然而,它异常狡猾,策划了“一盘大棋”:先承诺所生产汽车100%出口,不面对国内消费者;并先期到位25%投资款,开始建设。而当国内投资蜂拥而至、惠州建设如火如荼后,它突然“要挟式”提出:要将产能的30%在国内销售。要知道,汽车产业作为民族工业的“重点保护”对象,直到2018年,也没有外商独资企业、国内销售汽车(后仅特斯拉)的案例!高层断然拒绝。谈不拢的结果,是“熊猫汽车”悍然撤资,投资项目人间蒸发。破屋偏逢连夜雨,南方石化项目也因故搁浅,观望多年......

    曾经高耸入云的房价,一落千丈、无人接盘。1993年,中央决定实施宏观调控,海口、北海、惠州等地的房产泡末彻底破裂。仅惠阳区,就遗留了55万平方米烂尾楼,52万平方米空置商品房;大亚湾则更加多。

    近30年前的旧事,现在回顾还有什么意义吗?有。后来我们知道,中海壳牌石化项目历经12年酝酿,终于2005年在惠州落地;惠州经济,这些年也早都渐渐恢复。可上述事件的后遗症是:巨量的土地供应。比如庞大的“熊猫汽车城”,后来就转为熊猫地产,现在已经是个大规模的居住小区;那些烂尾的项目,批出去的建设用地,多数也已是既成事实。

    2、投资新兴

    进入21世纪第二个十年,惠州迎来了新一轮开发、投资热潮。毕竟,它有着两大得天独厚的优势:一是可观的旅游资源,上篇提到过。碧海蓝天、阳光沙滩、空气洁净,生活环境诱人;二来更关键的,毗邻深圳!这座超级“一线城市”,度过了新世纪初的短暂迷茫后,在新一轮信息技术浪潮中,发展再上快车道,一日千里——然而,它“人多、钱多、地狭”的矛盾,从来就没有解决过。对大多数人来说,就业、赚钱的机会固然不少,可要获得居住满意的自有产权房,着实不易!

    在这种情况下,离深圳北站不到两个小时车程的惠州大亚湾,优越的海洋沙滩,平均仅1/10甚至更低的房价,再加上屡屡出现的“划入深圳管辖”传闻,吸引力自然迅速攀升。另一个潜在的重要因素没那么醒目,却更加助力不少——限购!2009年以来,面对热门城市房价节节攀升,自住、投资欲望爆棚的现象,汲取前段房产破裂的教训,管理层祭出严格复杂的限购、限贷包括限售政策,强力锁定流动性,不允许暴涨暴跌。热门城市疯涨的苗头一度控制,不少投资者转向不限购的区域:靠近深圳的惠州,自然“受益不浅”。如此强大的购买力推动下,其城区、尤其大亚湾的房价,也上涨了不少。这就是近年来,惠州持续放量,甚至超过几个限购城市总和的原因。

    然而,上文提到的“巨量土地供应”,这时显示出它巨大的威力。任投资者怎么疯狂,土地、房产供应量实在太巨大了!惠州房市,就象一个股市中的“蓝筹大盘股”,要大象起舞、真心不易;论上涨疯狂程度,比起它几个大热门的“邻居”,那是瞠乎其后了。时间长了,投资客获利寥寥、自然兴味索然。好在,随惠州经济、产业的不断发展,这些年,实实在在的人口流入也有2-3百万,提供了持续支撑的购买力。其实呢,凭心而论。令投资客失望的同时,温和的房价(当前平均,大概也就每平米1万左右),对当地多数百姓来说,难道不是福音么?这样,大概才真正称得上——“山水宜居之城”吧。

    限于篇幅,今天就不再展开了。要重点说明的是,笔者对惠州并不算熟悉,文章以闲聊、漫谈为主,缺乏专业视角;错漏、偏差之处,请多包涵。以后有机会,再聊其他城市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