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微评】“戏子”和“才子”:考场舞弊 从来都是一锅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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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几天,各大媒体忽然被一位叫“仝卓”的艺人刷屏。搞清楚新闻的来龙去脉之后,不禁感叹,这位“大明星”,的确“实力坑爹”啊。而比当年的“我爸是李刚”,竟然要精彩曲折多了,这回坑的,还是“后爹”。说实话,利用特权、弄虚作假,本不算什么爆炸性新闻。但在全国性高考中肆意舞弊,似乎就让人特别难以接受。于是,这件事引发了全社会的关注,有关方面之重视,牵涉范围之广、处理结果之严,令人深思。细细想来,或许,它触碰到了咱们这个社会特别敏感的所在:教育公平、择优举才。作为一种传承千年的制度,从某个角度说,已经成了上下的共识甚至“信仰”,不可侵犯;从古至今,莫不如此。不信,来看看明代“江南第一才子”唐伯虎的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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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说起唐伯虎,大家的第一感,只怕要浮现出周星驰电影《唐伯虎三笑点秋香》里那鬼灵精怪、放浪不羁的形象。怎么说呢?他人生的中后期,电影演绎得有几分神似吧;但在前期,人家可绝对是一位才华横溢、奋发有为的天才少年。所走的,也绝非倚马兰桥、一掷千金的风流浪子路线,而是规规矩矩的科举“正途”——进士及第、入朝当官,曾被认为顺理成章。那咋“走偏”了呢?其实,就源于一场“科举舞弊案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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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唐寅,字伯虎,明代苏州人氏。祖上并非书香世家,而多出武将;到唐寅父亲这一代,已经很庸碌平凡。唐父非常希望儿子有出息,能够考取功名、光大门楣,尽其所有投入到孩子的教育;唐伯虎也没有让人失望,自幼过目不忘,博览群书、精通典籍。16岁,他就崭露头角,在苏州府的秀才考试中夺得第一,轰动了整个苏州城。后家庭遭遇变故,但在好友祝枝山的劝导下走了出来,29岁到南京(应天府)参加乡试,再次获得第一、高中“解元”,从此声名鹊起、名震江南。要知道,江南是著名的才子之乡,对其他地域考生的科考成绩,一直呈压倒型优势;作为“江南第一才子”,参加全国性的会试、殿试,还有什么悬念吗?在这样的环境和预期下,第二年,30岁的唐伯虎满怀信心,收拾行装、进京参加会试。在路上,他遇到了那个彻底改变他一生命运的人——徐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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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徐经,江阴(今无锡江阴)富商之子。家财万贯,富甲江南;学问嘛,当然平平无奇。不知道怎么机缘巧合,反正他也中了举人,同时进京赶考,在途中与唐寅结识。既是南直隶的同乡,又年龄相近、目标相同,两人很快结成了莫逆之交。唐、徐到达北京后,小住数月,积极备考。徐经有钱,上下打点、攀附各式达官贵人,忙得不亦乐乎,唐寅时常作陪;大家也明白“江南第一才子”的份量,搞不好就是未来的状元郎,都愿意与他结交。还没到考试,就已经名满京华。唐寅毕竟年轻,得到上层社会如此重视,越来越志得意满、意气风发。其实,祸根就此深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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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正式的会试,终于开始了。史载,这次的题目出得又生僻又难,多数举子都极不发挥,垂头丧气。唯独唐寅考罢回到旅店,兴高采烈。与大家聊天时,得意地道:“这次的会元,想必就是本人了!”也有人不服气:“那也未见得罢?”唐寅得意地把自己写的文章,从头到尾当众背诵一遍。果然才高八斗、文采飞扬啊,大家都服气地不语了。

    真是倒霉催的。这次考试主题的主考官程敏政,与副主考李东阳(“前七子”之首,著名文坛领袖)一起阅卷时。李先生感叹,这次题目出得太难了,多数答卷都没法看;唯独有一份试卷,不仅切题入理,而且文采斐然,真是好文章。程敏政拈须微笑,随口道:“八成是唐寅的手笔吧!”言者无意,听者有心。旁边有人心中狐疑,出去一打听,说唐伯虎考完了到处吹嘘“自己肯定第一”,马上向御史台报告:科举舞弊、题目可能泄露了。御史禀告皇帝(明孝宗)后,格外重视,立即封锁试卷,彻查此事。当得到报告,初步查实:唐寅、徐经考前确实拜访过程敏政,而且徐经的文章也写得非常精彩、超过其正常水平。龙颜震怒,将程敏政、唐寅、徐经逮捕入狱,严加审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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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狱中,徐经熬刑不过,供称自己用一块金子收买了程敏政的书僮,事先知道了题目;然后让唐寅帮自己做了篇锦绣文章。按这个口供,三个人都得送命。程敏政则始终辩称:决没有泄题。之所以说“唐寅的手笔”,是因为唐寅乡试的主考与自己相交甚好,多年前就看过唐寅的文章,知道其才华出众;唐、徐拜访自己时,朝廷还没有任命自己做主考官,何来泄题之说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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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明孝宗毕竟是一代明君。非常慎重,叫停了刑讯逼供,又继续查了一年多。徐经翻供了,说自己原来是被逼乱讲的,根本不存在泄题;总之,御史台最后以“事出有因、查无实据”结案。明孝宗的最终处理意见为:程敏政免官,永远不再录用;徐经、唐伯虎永远不能参加科考。考虑唐伯虎确实有才,剥夺其“士”的身份,但给一个机会,到浙江绍兴做一名小吏。结果,程敏政经历此打击,四年后就告别人世;唐寅耻于做吏,游山玩水、花光了身上所有钱后,回到苏州;妻子看不到希望,也离开了他。可怜的唐寅以卖字画为生,日渐潦倒狂放——咱们所熟悉的“唐伯虎”,就这样慢慢成型了。

    当然了,拿500多年前的江南才子与“仝卓”来类比,并不恰当。一是唐寅才高八斗、绝代风流,小小的中戏“复读生”,水平哪里赶得上?二是当年那场科举是否真的“舞弊”了,迄今仍是明史的谜案。以唐伯虎的才华,根本不需要“泄题”来博取功名(当然,徐经为什么也能写出好文章,难以解释。当年明月《明朝那些事儿》里有详细解析,有兴趣可以一读),而仝家一帮人伙同校方、联手造假,那是铁证如山;三是当代的高考,也绝不等同于古代的科举,这点众所周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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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但从另一个角度,我们带着趣味性地看这两个故事时,大概就能发现。第一,仝卓的年少轻狂、“实力坑爹”,与唐寅当年的志得意满、高调张扬,有没有几分神似之处?第二,高考当然不同于科举。但作为一种人才选拔制度,其“择优举才”的逻辑内核,是完全一致的。当年,科举成功,意味着走入仕途、这辈子可以做“人上人”;今天,高考成功、考上名校,至少也意味着良好的发展前途。这个来自千家万户的孩子、经过十余年寒窗苦读后共同参与的,对其前途与命运有关键性影响的大规模选拔测试,犹如一场亿万孩子同场竞技的奥林匹克大赛,望子成龙的家长、人才需求的社会各方,对“fair play”的追求与渴望,可想而知。今天的教育行业之所以矛盾重重、运营管理难度极大,可能也就源于此。要是有人胆敢挑战比赛规则、徇私舞弊,当然全社会都要愤怒。仝家胆大妄为,公然造假,完全属于咎由自取;唐寅虽才高八斗,其遭遇值得同情与叹惜,但他处世不慎、恃才轻狂,也可以说是一个“性格决定命运”的悲剧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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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那么,这样重要的“人才奥林匹克大赛”,是亘古就有的吗?如果不是,它又是在什么背景下出现与发展的呢?篇幅有限,咱们下回慢慢细说。

    本文作者为程迅博士,感谢作者的大力支持。